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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古琴曲如今能聽不過百 大師30年僅復(fù)活20首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中國古琴源遠流長三千年,《詩經(jīng)》里常有其身影。近年來古琴熱升溫,逐漸融入人們?nèi)粘I?。然而鮮為人知的是,我們祖先留下的有據(jù)可查的三千多首曲譜中大多數(shù)均成絕響,近三四代琴家所彈者僅近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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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讓這些沉睡的琴曲復(fù)蘇,讓今人能再次聆聽這太古之音,成為一些古琴演奏家的追求。往返于深港之間的青年古琴演奏家王悠荻就在嘗試進行這項工作。習琴18年,頻繁跨界,中西音樂文化的碰撞,更令她感受到復(fù)蘇古琴譜意義之重大。

古琴界有“小曲打三月,大曲打三年”的說法,工程浩大。“如何不讓琴譜只是博物館的文物,這需要我們幾代人的努力。”王悠荻說,“如果再過數(shù)十年回顧,對我來說,一生最有意義的事一定是將這些沉睡的曲譜盡可能復(fù)蘇,得以流傳。”

憾:三千古琴曲如今能聽不過百

著高飽和度色的精致洋裝,一雙高跟鞋風風火火游走于深港之間,生于1989年的王悠荻一臉明媚,看上去和時尚又不乏端莊的職場女性無甚差別??梢欢俗谄呦夜徘偾埃p重疾徐、吟猱綽注之際,便能讓人感受到古琴之風已深入到她的骨子里。

王悠荻生于南昌,先后拜師龔一、趙家珍、謝俊仁等名家,習琴于滬、京、港三地,目前在香港演藝學院任古琴專業(yè)教師,同時擔任香港中文大學古琴導師,也是中國民族管弦樂學會古琴專業(yè)委員會(中國琴會)名譽理事,往返于深港之間從事古琴教學和推廣。

比起西方古典音樂,中國古典音樂總給人名家名曲不多、未有西方發(fā)達之感。“這是一種錯覺。”王悠荻告訴記者,“世界其他國家考古發(fā)掘的打擊彈撥樂器只是曇花一現(xiàn),唯有中國古琴流傳數(shù)千年一直不敗。這本身就是一種奇跡。”

目前人們聽到最多演奏的西方古典音樂多為巴洛克時期作曲家們的創(chuàng)作,相當于中國明清時期。但是在唐宋時古琴就已經(jīng)是成熟的音樂藝術(shù)了。

“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對當代都市一族來說,雖然有關(guān)古琴的詩詞、典故不絕于耳,卻對琴樂依然有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王悠荻說:“幾乎整個20世紀,古琴均處于式微和徘徊狀態(tài),直到20世紀80年代才開始恢復(fù),今日略成復(fù)興之態(tài)勢。”

而今,在一些城市,學琴、授琴、雅集、斫琴、賣琴聲已不絕于耳。盡管從目前挖掘的古籍來看,歷代琴家已存有3000多首曲子,但近三四代琴家所彈僅百來首。之所以絕大部分古琴曲均處于沉睡狀態(tài),這與無人“打譜”不無關(guān)系。從7世紀的唐代開始,古人就用減字譜來記錄古琴演奏,這也是人類使用年代最久遠的一種樂譜。其由文字譜發(fā)展而來,獨特之處在于只通過文字方式確定了能夠準確記錄絕對音高和指法。

“但是減字譜不記錄每個音的長短和間隔,還有音的強弱,必須通過琴人的自身努力轉(zhuǎn)化為可聆聽的音樂。”王悠荻說,這個過程就叫“打譜”。而復(fù)活“絕響”的唯一方法就是“打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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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一曲《廣陵散》打譜生出無窮變

1754年前,有一性情狂放而才華卓絕的39歲男子,臨死前索琴在刑臺上彈奏《廣陵散》驚天地泣鬼神,并慨然長嘆“《廣陵散》于今絕已”。雖然這位叫嵇康的魏晉文學家、琴家來不及將冠絕當世的《廣陵散》曲傳授他人,但《廣陵散》其實并未成為絕響,只是他的版本失傳了。

嵇康身后琴譜仍有傳世,不斷有人彈奏,依然是驚天地泣鬼神的錚錚之音。這是現(xiàn)存古琴曲中唯一的具有殺伐氣氛的樂曲。滄海桑田,《廣陵散》到了清代又曾絕響一時。1949年后著名古琴家管平湖先生又根據(jù)《神奇秘譜》所載曲調(diào)進行了整理、打譜,使這首奇妙絕倫的古琴曲又再次為今人所聆聽。

《廣陵散》即使在當代琴家中也有不同版本。“龔一老師演奏的是其親自打譜的版本。我演奏的是吳景略先生打譜版本。但在此基礎(chǔ)上我演奏的也有所不同。”從高二起,王悠荻開始研習此曲,這首曲子幾乎貫穿她整個習琴生涯的關(guān)鍵時刻。

從高考北上,而后赴港學習,再到畢業(yè)演出,10年期間比賽或大考她演奏的均是此曲。“人們普遍認為古琴是輕微淡遠的,但在魏晉、唐時期琴曲編排多是飽含激情的。而《廣陵散》更是描繪生死對壘,仿佛親臨一場決斗現(xiàn)場。”王悠荻談起這首曲子飽含深情。

琴譜是亙古不變的,但是打譜卻可以無窮變易。“如果多位琴家打譜的是同一版本同一首琴曲,那么水平相當?shù)那偌掖蜃V的結(jié)果也應(yīng)該是大致相同,至少是十分之六七相同。”王悠荻說,“打譜的目的是為了恢復(fù)其古曲的原貌,但這個原貌卻因人理解不同而有所區(qū)別。”

《廣陵散》歷經(jīng)無數(shù)琴家打譜、改編,但萬變不離其宗。琴曲的內(nèi)容講述戰(zhàn)國時期聶政為父報仇刺殺韓相俠累的故事。王悠荻說,每一次演奏《廣陵散》均有不同的感受和體驗,技巧上的嫻熟有助專注于情感的拿捏,越來越內(nèi)斂。

難:古琴大師30年僅打譜20首

除了《廣陵散》,還有《碣石調(diào)·幽蘭》、《酒狂》等琴曲通過老琴家的打譜從“天書”里發(fā)出了聲響。1962年、1983年、1985年有關(guān)部門舉行了三次全國性打譜會議,制定若干打譜曲目,請琴家們分頭打譜,并印出曲譜寫出論文,然后集中彈奏以交流經(jīng)驗取得共識。據(jù)了解,目前人們所能彈奏的百來首琴曲正是當時管平湖、?阜西、姚炳炎、吳景略等老一輩琴家所打譜的。

“打譜”并非兒戲,古琴界有“小曲打三月,大曲打三年”的說法,但實際上耗費的時間需要更久。初學者和一般人是無法完成工程浩大的打譜工作的,因為牽涉到文獻文字、版本比對、??笨脊诺?。王悠荻的啟蒙恩師、中國琴會現(xiàn)任名譽會長龔一就為古琴琴譜流傳著急不已。他在一次論壇上說自己打譜了30年,耗費無數(shù)心血,也僅完成了20首。

除了演奏和教學,王悠荻希望自己也能夠通過打譜喚醒更多沉睡的曲子,不讓它們成為博物館里的文物。她曾多次參加中國琴會舉辦的全國打譜會,獲邀打譜并現(xiàn)場演奏《康衢謠》和《澤畔吟》。

確定打譜首先要定譜,確定哪個版本,有的琴曲有160多個版本,這也需要打譜者去辨別。“要想象自己宛如穿越一樣回到古人的年代和環(huán)境,去心領(lǐng)神會。”王悠荻說,這個也要下很多苦功。

大費周章考據(jù),確定選擇哪本武功秘籍開始“修煉”,這只是一個開始。面對這本武功秘籍,技拙者看來宛如天書,只有觀者琴藝精通到一定境界才可與高人“神交”。打譜者首先琴藝要高,因為演奏是打譜的一個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王悠荻可以稱得上是師出名門,談起打譜她一臉沉重,深感不易。“如果曲子打譜并不符合后人的審美,或者打譜者水平有限,那么很快就會無人彈奏,因此也就不再被世人所聆聽。”

盼:千年寶藏期待年輕琴家發(fā)掘

中國獨特的記譜方式留給后人巨大的創(chuàng)作空間,在與西方音樂家的交流中,王悠荻更加體會到古人這種深邃的智慧。今年5月中旬,王悠荻走出國門,在意大利羅馬第二大學參加了首屆國際青年音樂學者及民族音樂學者會議。這是一次來自全世界青年音樂家的專業(yè)理論研討會,她還提交了有關(guān)古琴打譜多樣性的討論,這也引起了西方音樂家的興趣。

“西方五線譜的標記極為清晰,從音樂節(jié)奏、強弱、音質(zhì)到旋律走向均是固定的。這樣流傳幾百年也能完全復(fù)制作曲家當初記錄的每個音符。”王悠荻說,“西方音樂家彈奏經(jīng)典曲目,基本遵循一字不改原則,必須是向原作者致敬。鋼琴家的詮釋僅限于一定范圍。”

與西方音樂家的交流,更激發(fā)了她對古琴作為民族文化遺產(chǎn)的熱愛。“西方哲學認為音樂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成果。西方音樂的記譜方式,是為了保證樂曲本身可以被精準地傳承,讓后人永遠記得前人創(chuàng)造的成果。”王悠荻說。

但在我們的祖先看來,“操則存,舍則亡”,音樂與人密不可分,每個人也是音樂的一部分,所以打譜是兩者合二為一的途徑,是古琴音樂不可缺少的過程藝術(shù)。王悠荻說,“我們的祖先鼓勵后人去傳承和改變,發(fā)展出適應(yīng)各個時代的版本。”

現(xiàn)在越來越多都市人開始習琴,跟王悠荻習琴的學生既有活蹦亂跳的娃娃,也有溫文爾雅的六旬老者。“人們越來越發(fā)現(xiàn)古琴的音色及旋律很能安撫人心。推廣古琴是琴人的責任,只有受眾多了,古琴藝術(shù)才有堅實基礎(chǔ)。”王悠荻說。

而古琴也頻繁作為道具出現(xiàn)在各種影視劇中,但由于人們不了解,出現(xiàn)了一些笑談,例如《神雕俠侶》、《甄?傳》女演員演奏時均將琴擺反了。而這也引起一些老琴家們的警惕,他們紛紛呼吁古琴不能快餐化。學術(shù)界也對古琴學的“內(nèi)冷”表示擔憂,甚至有理論家表示這與20世紀看似沉寂,實則潮涌的書齋內(nèi)琴曲集成與打譜、琴律考證與辨析等“內(nèi)熱”形成了鮮明反差。

“打譜是琴人的使命,讓沉睡的琴譜復(fù)蘇,這需要一大批的年輕琴家去共同努力。”王悠荻說,“打譜打得是否好,取決于曲子是否可以流傳,大批習琴者喜歡彈奏。這有一個自我凈化的過程,可留待后人去評說。”

王悠荻的探險之旅

深厚的演奏功底是打譜的基礎(chǔ)。王悠荻從10歲起跟龔一學琴。有趣的是,起初拜師學藝的是她父親,但是帶著女兒學琴的父親在幾節(jié)課之后反而成了“旁聽生”。當時,他們家住在南昌,要從南昌乘坐十四五個小時的火車到上海,而后再坐公交車1個多小時后到老師家學琴。這樣每半個月一次的往返堅持了兩年。

2002年王悠荻初三時北上,直到2010年畢業(yè)于中央音樂學院民樂系古琴專業(yè),長達8年的時間,王悠荻都跟隨趙家珍教授學琴。畢業(yè)后她成功申請香港演藝學院音樂碩士,師從香港著名古琴家謝俊仁博士,兩年后成為香港歷史上首位古琴碩士。

選擇去香港求學,王悠荻說是因為性格里有冒險成分,更喜歡生活的未知因素。在香港兩年的學習,她開始跨越了演奏與理論之間的藩籬,也開始嘗試跨文化及跨界的音樂交流。除了在香港演藝學院和香港中文大學的教學工作,她還是香港中樂團特邀古琴演奏家,并曾參與新媒體音樂劇《鑄劍》的創(chuàng)作,后者曾在新加坡等地演出。

“謝俊仁老師總是鼓勵我以開放心態(tài)去接觸各種音樂類型,并進行各種形式的跨界合作,這也包括多聽西方音樂會。”王悠荻說,“這樣才能培養(yǎng)出自己的獨立意識及個人風格。這些均會潛移默化地影響自己打譜時對琴曲的當下理解。”

“其實古人寫曲就好像寫文章一樣,講求段落,也有對節(jié)奏的暗示。”王悠荻說,“在曲頭或者結(jié)尾處會有題解,以描述曲子的意境。比如山水類題材,如果有對江河湖海實際的觀察,就更容易去用音樂抽象表達其意蘊。”

王悠荻所打譜的《康衢謠》曾在北京、香港等地多次演出,目前該琴譜只存在于明代琴譜《西麓堂琴統(tǒng)》。要給《康衢謠》打譜,首先要搜集一些年代相近或琴曲風格類似的曲目,通常這樣的曲目均有固定組合的音。“那么之前積累的演奏知識就可以派上用場了。”王悠荻說,“從故事及其蘊含意義看,我的理解是整首曲目的曲風大體上趨于中正平和。所以會選擇比較正統(tǒng)的表現(xiàn)手法進行演繹,如同一個老先生講故事,字正腔圓,平穩(wěn)殷實。”

而對于不熟悉的部分,則需要去“探險”,一直到遇見瑰麗風景為止,這種風景體現(xiàn)了打譜者的審美。“琴譜的每一句其實有非常多的演繹方式,而我的任務(wù)就是找到自認為最美、又符合琴曲意境的演繹方式。”

彈奏是打譜過程中歷時最長也最至關(guān)重要的。“這個過程非??菰铮枰磸?fù)彈奏某一句或幾句,比較不同版本的優(yōu)劣,不斷否定嘗新,直到選出自己認可的版本。當我完成一首琴曲的打譜工作的時候,就好像重新認識了一首新的曲目,同時注入了自己的理解和情感,這種感覺是非常美妙的。”王悠荻說,“一首曲子的打譜可以說是無止境的,可以不斷修正直到自己滿意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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